“烟斗时间”为什么比“咖啡时间”长？
    2008 年6 月17 日下午，“大运号”远洋轮进入上海吴淞口，李定栋大副深深吸了一口气，对舵工说：这个航次总算平平安安，老天保佑啊！
    此刻，他很想打电话到船长室，因为再过一个多小时船就要靠码头了，以往这个时候，船长早就站在驾驶室了，船靠码头，他要亲自指挥的。可是，现在恰好是“Pipe Time”——王文光船长的“烟斗时间”，这个时间，他是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打搅的；还有，这个时候连船长室的门都
不能敲，更不要说进去，虽然船长室的门从来不锁。
    这一点，当女记者风情一上船，李大副就告诉了她：切记切记！
    “大运号”规定，上午9 点到9 点半，下午4 点到4 点半，是船上的“Coffee Time（咖啡时间）”，除了当班离不开的，其他船员都可以一边休息，一边喝咖啡，尽情享受。而这个时段，船长一定在船长室吸烟斗，并且要比别人多休息10 分钟，长达40 分钟。船长说，如果只有半个小时，一斗烟是抽不完的。
    据唯一到过船长室里间的李大副说：船长从来不用一个烟斗连续抽两趟三趟，他一共有30 个烟斗，总是一个一个排着队抽，一个月的第一天抽第一号烟斗，2 号那天 用第二个烟斗，依次类推。
    厨师小黑炭讥笑道：船长有30 个“姨太”嘛，有点像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
    大副当时就打断他：你不要乱说啦！
    王文光船长的业务水平是整个公司数一数二的，安全航行海里数也是名列前茅，但他从来没有评到过先进。怎么说呢？也许个性太强了。比如说这个“烟斗时间”，他凭什么比别的船员多休息10 分钟？他应该以身作则少休息10 分钟才对呀。
    总公司工会也曾想总结王船长的驾船经验和事迹，评他一个劳模，可是工会谢君芳主席要上船去考察，王船长死活不同意，他的理由不说出来，其实谁都知道：不吉利，女人上船船要翻！结果，考察他的事不了了之。
    这一次，《金融晚报》女记者风情要上“大运号”采访，王船长也是死活不同意，结果，他被告知这是集团公司李总裁同意批准的，这是命令。他才不得不让风情小姐上了船。
    李大副说：真是“风情万种”啊！但船长一脸严肃，对热情漂亮的女记者不理不睬，老是板着脸：“你去找大副采访”，“我没什么好说的”……
    “大运号”在黄浦江上缓缓行进，船长还没有到驾驶室。厨师小黑炭却跨进驾驶室，他已经换得一干二净，只要缆绳套到码头上，他就可以回家了。
    大副白了他一眼：你向船长道歉了没有？
    小黑炭说：我道什么歉？他船长有他的习惯，我厨师也有我的习惯；他的习惯妨碍工作，我的习惯还不妨碍工作呢！
    原来，昨天傍晚船长经过厨房，看见小黑炭光着膀子，穿一条游泳裤在炒菜。他当即就刮了他的胡子：我跟你说多少次了，你这样工作，像什么样子？对你来说不文明，对厨房来说不卫生！更何况船上还有女的！
    小黑炭不买账：我穿上白衣服，戴上厨师的高帽子，就卫生啦？
    船长训斥道：你强词夺理我可以停掉你的工作，任何部门操作都有规范！
    小黑炭把手里铁质的勺子敲得当当响：不在你“大运号”
    当厨师，我在别的船上照样当！
    船长嗓门大了：放下勺子，你敲什么敲？示威是怎么着？
    船舷为什么没有铁蒺藜的钩痕？
    “大运号”还有30 分钟就要靠码头了，李大副一看船钟，快5 点了，可船长还没到驾驶室，就把电话打到船长室。铃响了七八下，没人接。大副说：小黑炭，你帮我跑一趟，赶快叫船长过来。
    小黑炭说：事先说明啊，是你叫我去敲船长室的，到时候他发火你负责！
    笃笃笃，小黑炭敲船长室的门，没有回应。他推开了船长室的门，一看就惊叫起来，船长被绑在转椅上，眼睛和嘴巴都被封箱胶带封住。大副听见叫声立刻赶过来，几个人七手八脚解掉绑船长的绳子，拉掉封箱带，抱着船长大喊：船长，船长，你醒醒！
    船长两眼紧闭，呼吸微弱，他早已昏厥过去。
    出大事了！李大副急电报告集团公司总调度，总调度立刻报警。刑侦大队黎大明警长立刻打电话过来吩咐道：船靠码头我就上来，不要让任何船员下船，我们要展开侦查！
    大副把怀疑的目光射向小黑炭，心里琢磨：你不会因为船长批评你几句，就报复吧？要是那样你就太傻了……
    小黑炭很敏感 ：你看着我干什么？是你让我去叫船长的！
    女记者风情闻讯后，从引水员的房间探出头来说：我昨天晚上就报告过，船上好像有海盗的黑影，你们不相信，说是我的幻觉。
    大副立刻叫几个水手到甲板上去看看，有什么奇怪的痕迹，有什么东西丢失？因为海盗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都要的，不要说钞票，就是缆绳、救生艇都要偷抢，一条救生艇值2500 美元呢！但是，他们上船之后一般是直奔主题：船长室。
    过了一会儿，水手们就回来报告：舱面没有什么海盗来过的迹象。
    是的，要是海盗上过船，他们一定会从下面抛铁蒺藜钩住“大运号”，那么船舷一定会留下钩痕。他们一定会留下脚印。再说了，从上海到大阪的航线上极少发生海盗抢劫的案子，近十年来基本没有。
    大副焦急地守在船长边上，他不放心，又叫船员四处查看：一定要查到线索，这可是要命的大事啊，船长被抢劫啦！快点快点，我忘了，快打120 ！
    厨师小黑炭为什么最有作案的可能性？
    黎大明警长、小禾警官、老苗法医等一行人快速登上“大运号”，救护车则立刻把王文光船长送往医院。
    黎大明警长一进船长室就闻到了一种香味，他使劲嗅了嗅，是抽烟斗的烟雾味吗？是烟斗丝的味道吗？是毛发烧焦后的气味……很混杂，但又很清晰，一时说不清。
    老苗是法医，也是痕迹专家和现场勘查人员，他先对船长室进行仔细勘查，想尽可能多地获取有用的证据。可是，老苗在保险箱上没有采集到其他人的指纹——这说明歹徒是戴了手套作案的，有备而来。
    保险箱的门半开半掩，里面的财物都掏空了，只有第三层的角落里发现一枚用小塑料袋装着的戒指——这说明歹徒很不专业，或者说作案时非常匆忙，或者说他故意不要。
    李大副介绍说：船长平时在船上不戴戒指，只有当船靠上外国的码头要和外国代理打交道时才戴，入乡随俗吧。
    船长室铺的是厚厚的羊毛地毯，很难采集到什么脚印。惟有转椅下面的地毯上有几根羊毛丝被烧焦，烧焦的羊毛毯上还有一些烟灰——也许是主人在抽烟斗时，也许是发生争斗时，烟灰落到了地上。
    船长室的里间是卧室，室内的一切井然有序，被子整齐，床单平直，写字桌上的烟斗一个一个排列着，丝毫不乱，床头还放着一只价值几千元的尼康数码照相机——这说明歹徒没有进过卧室，也许在保险箱里捞到了足够的钱，其他就顾不上了。
    黎大明叮嘱法医：把绳子和封箱胶带都收集起来装进塑料袋，袋口要封住。老苗睨了他一眼，这种叮嘱是多余的，这是法医的工作程序。
    接下来，黎大明、小禾和老苗分别找船员，一个一个谈话、调查、做笔录。黎大明的谈话对象是李定栋大副：你能记起有什么反常的情况发生吗？
    大副说：船员们都知道，船长室未得到允许是绝对不能进的，船长的“烟斗时间”是绝对不能打搅的，所以，本船船员不可能进去作案。
    黎警长摇摇头：不，正因为知道在“烟斗时间”里作案不会被别的船员碰到，所以本船的人才最有可能放心大胆地作案。
    是吗？大副又说：我进房间后发现船长室的舷窗开着。他一般不开窗，他说要把烟斗的气味留在房间里，很好闻。 
    黎大明默默地点头，表示正在倾听。 
    大副突然道：警长，会不会是小黑炭许小云作的案，昨天晚上他刚刚和船长吵了一架，吵得很凶。 
    黎大明反问：和船长顶嘴，受到船长批评，难道就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报复吗？从目前的迹象来看，犯罪嫌疑人是谋财然后害命，好像不是为了仇恨。 
    大副说：可是我们船上只有厨师小黑炭和船长不和。 
    黎大明说：好吧，过一会儿我找小黑炭谈一谈。除了小黑炭，你觉得还有什么人可能作案？  
    大副心里很乱，喃喃自语：会不会是海盗作案呢？可是，我叫水手到甲板上查了一遍，没有发现船上有什么东西遗失，也没有发现海盗留下的足迹。 
    黎大明肯定道：你的这个疑问是有道理的，我们谁都不认识海盗，所以海盗作案时不怕留下他们的指纹和脚印。 
    反过来说，只有“自己人”作案，才怕被人发现什么痕迹。 
    我觉得犯罪嫌疑人很可能认识船长，所以船长的眼睛会被蒙住。 
    大副说：可是风情小姐明明看到了海盗的黑影。 
    黎大明警觉地问：谁是“风情”？ 
    她是《金融晚报》的记者，这次随船采访，跟我们到了日本大阪，又回到了上海。黎大明追问：她现在在哪个房间？ 
    大副说：船一到码头就下去了，你说“不要让任何船员下船”，她不是船员，所以让她走了。不过，下船之前我告诉她，船长被害的事暂时不要报道，等公安局调查有了结论再说。风情答应了，她说如果要组成调查组，她很有兴趣参加。 
    唉——黎大明长长叹了口气：没想到还有一个随船记者，所有人都应该在被调查之后才能下船的呀！ 
    唉——李大副也叹息：老古话说得一点都没错，“女人上船船要翻”，果然“翻”了吧？ 
    他能说英语就说明他是外国人了？ 
    跟着船长一起到医院去的另外一位法医很快就给黎大明警长打来了电话，说了几个十分要紧的情况：第一，船长    的头顶被打出了两个凹陷性骨折，颅内有出血。他是被一种底部圆形的钝器敲击的，但不是奶嘴榔头，创口比奶嘴榔头敲击的面积要大两到三倍。被敲击的共有两处，一处深一些，一处浅一些；第二，从两处创口来看，凶手有很大的臂力，因为人的脑壳是很硬的，要打出凹陷不容易；第三，船长曾经有过一次短暂的清醒，他嘴里迷迷糊糊地说着“cipher”、“cipher”，还不知说了什么，很快又昏迷过去，医生还在继续抢救。法医分析他的发音，认为他说的是“cipher”，翻译成英文应该是“密码”的意思；第四，船长遭遇袭击是在下午4 点到5 点左右。 
    黎大明把法医传过来的讯息全都告诉了李大副，并不忌讳，因为大副是船长的助手，当船长不在时可以行使船长的权力；因为大副吃过午饭一直在驾驶室，直到4 点钟接班，他没有作案的时间。
    大副说：我突然想起来了，捆绑船长的绳子打的是卡死结，越挣脱就绑得越紧。这种水手结一般只有船员会打。还有，底部是圆形的器物，会不会是厨房里炒菜用的铁勺？很坚固，很硬，有长长的把。
    黎大明问：你的意思，还是小黑炭？
    大副回答：厨师的臂力是很大的，他要单手把菜锅端起来，一边炒一边翻。要是烧了一锅汤，他们也是单手提起来的……小黑炭这个人脾气很暴躁！
    黎大明沉吟了一番：请你把当时进入船长室的情景再模拟一遍，你们是怎样解开绳子的？怎样揭开封箱胶带的？怎样抱起船长的？任何细节都不要遗漏。
    大副把当时救船长的情景演示了一遍。黎大明问：当时解救船长有几个人？
    大副回答：我一个，小黑炭一个，还有张老轨。就我们三个。
    黎大明布置道：我这就找小黑炭谈谈，在我们谈的时候，你到厨房去找到炒菜的勺子，马上交给小禾警官。
    小黑炭许小云来了，唬着脸：你们的意思好像我抢劫了船长？船长被抢劫，你们倒怀疑我们船员，太不可思议了！
    黎大明解释道：我们要做彻底的调查，要排除任何一个船上的人——包括你——作案的可能，所以请你配合。下午4 点到5 点，你在哪里？
    小黑炭瞪着眼睛说：我在哪里？我在自己的房间里洗澡，准备下船，没有证明人，我没有做过坏事我要别人证明什么？
    请你不要激动，尽量配合我们。黎大明说着递了一杯水给小黑炭，想稳定他的情绪。就在小黑炭接过那杯水的一刹那，黎警长已经把他排除在作案嫌疑人之外了，因为小黑炭接杯子用的是左手，也就是说，他是个左撇子，而蒙住船长眼睛和嘴巴的胶带都是顺时针方向绕的。
    黎大明不放心，又说：能让我看看你的身份证吗？
    小黑炭从夹克衫的右内袋里摸出皮夹子，用的又是左手。
    小禾警官给厨房找来的炒菜勺拍了照，然后立刻传给在医院里的法医。法医核对之后说：凶器不是勺子，不符合创口痕迹。再说，在创口上也没有采集到油类物质和铁质。
    不是小黑炭作案，也不是铁勺打的，那么谁是凶手呢？
    黎大明独自在船长室里来来回回走。
    小禾警官分析说：我看当时的情景是这样的，你看对不对？我来讲讲看：犯罪嫌疑人趁船长的“烟斗时间”悄悄走进了船长室（黎大明插嘴道：你的意思是这个人很清楚船长有固定的雷打不动的“烟斗时间”？）。当时，船长丝毫没有察觉，因为他在抽烟斗的时候是尽情享受的，全神贯注的，而且背对门坐着，看不见后面。然后，这个人从背后逼近，命令船长不许动也不许叫。船长可能就照办了。这个人就把船长绑在转椅上，再把他的眼睛用封箱带蒙住，然后一下子
    拔掉船长嘴里的烟斗，把它扔在地毯上（黎大明插嘴：对，抽香烟才会有烟灰掉落下来，抽烟斗的话烟灰全在斗里，一般不会烧到地毯上）。这个人然后用英语命令船长说出保险箱的密码：cipher ！ cipher ！（黎大明插嘴道：你的意思，这个人是外国人，而不是中国人？）你听我分析下去，船长把密码告诉他之后，他就把船长的嘴也蒙上了，然后打开保险箱，抢走了里面钱财。
    黎大明问：根据你的分析，犯罪嫌疑人什么目的都达到了，他为什么还要袭击船长？被绑住的船长已经是一只死老虎了。一般的海盗在劫取钱财之后，如果不准备劫船的话，是不要船员性命的。
    小禾一时语塞，想了想说：可能是船长说出密码以后觉得不对，想拼命挣脱绳子，所以歹徒就用一件钝器狠狠敲击了他……
    黎大明说：杀了他也无所谓，何必用什么钝器，绳子一勒就是啊！
    他是想置船长于死地还是只想教训教训船长？
    黎大明走进了船长的盥洗室，仔细查看他所有的用具：香皂、沐浴露、面霜、胡子刀、电吹风、漱口杯、牙刷、鼻毛刀、手纸、洁厕液、刷子、梳子、棉棒、指甲钳……一件都不漏过。看完后，他又走进卧室，想在这里找到蛛丝马迹。可是，床头上的数码照相机里只有船长拍的一些风景照，还有夫人的照片，儿子的照片……
    这么好的照相机歹徒为什么不要，难道他不屑一顾？难道他只要便于携带的钞票？难道他时间实在太紧张？要是他的目的是谋财的话，是绝对不会放弃任何值钱的东西的，这个照相机是微型的，很容易携带。
    凶手要袭击人或者杀人，无非是情杀、仇杀和财杀这三种。情杀可以基本排除，那么，要是财杀，就会夺走所有便于携带的值钱的东西，犯罪嫌疑人为什么连戒指和数码照相机都不要呢？这样分析的话，财杀的动机很不纯粹，换句话说，侵财的可能性降低了。剩下的就是仇杀了，有没有可能仇杀呢？谁对船长有这么不共戴天的仇恨呢？远洋船员都不固定在某条船上工作，公休结束之后，一般就被调度派到另一条船上干了。因此，即使和某个船长合不来，干上几个月，最多一年，也就分开了，用不着拿上家伙去袭击船长啊！
    黎大明仔细观察写字桌，那上面放着一溜几十个烟斗，每一个都用烟斗架架住，每一个烟斗几乎都是世界名牌：有意大利的Aldovelani、Ardor、Armellini、Brebbea ；美国的Kavwoodie ；丹麦的Bari、Balleby、Bjarne……
    黎大明警长数了数桌子上的烟斗，一共是29 个。再数一遍，还是29 个。应该是30 个烟斗，似乎少了一个。再清点一下，排列为第17 的位置上有个空隙，没有烟斗。今天是几号？ 6 月17 号。哦，船长的第17 号烟斗失踪了，可能是船长正在抽着，后来被歹徒扔到窗外去了。那么，第17 号烟斗是什么样的烟斗？
    黎警长打手机，征得船长夫人的同意之后，翻看了船长的日记。4 月2 日那天的日记这样写着：“终于有了第一个海泡石烟斗，在香港佳以德拍卖行拍得。起拍价是8000 港币，结果以26000 港币拍下。喜欢之极。”
    海泡石烟斗其实比我们现今看到的棕色的石楠根烟斗还要早问世。海泡石出产在土耳其的伊斯坦布尔，是从400英尺深的竖井中挖出来的。这种白色的玩意儿是数百万年前海洋中微生物的躯壳沉积而成的，是自然界中最具有渗透性的物质之一，因此很轻，散热性很好，也比较容易雕刻成型。
    海泡石烟斗是白色的，它的神奇之处在于：长时间地抽，烟草中的焦油和尼古丁会渗透到白色烟斗中去，慢慢的，烟斗会变成棕金色和桃木色，显示出另一种亮丽。所以，海泡石烟斗是烟斗客非常喜欢的。
    黎大明立刻上网查香港佳以德拍卖公司4 月2 日的拍卖商品介绍。
    哦，王船长拍得的海泡石烟斗原来是土耳其制斗大师LSMET BEKLER 的作品，因为没有大师的签名，所以拍得比较便宜，要是大师签过名，就不是26000 港币，起码是100万美金了！
    王文光船长拍下的那个海泡石烟斗非常独特，斗部奇大，直径和高度都达到10 个厘米，也就是说，跟一般人的拳头差不多大。斗部雕刻了苏联的强硬派领导人斯大林——这个男人，大概是船长的偶像。
    黎大明恍然大悟，敲击王船长头部的原来是一个拳头大的海泡石烟斗，它的烟嘴部分特别长特别粗，榫口是螺口式的，甩起来不会掉落。一般石楠根烟斗烟嘴是插入式的，拿着烟嘴挥动，烟斗会脱掉。
    估计犯罪嫌疑人没有携带凶器，也许正如小禾分析的，他发现船长还在挣扎，或者发现船长的保险箱里没什么钱，或者还有什么别的原因，一时触怒了他，出于发泄，拿起船长硕大的海泡石烟斗击打了船长的头部。
    有一点是肯定的了，此案应该不是海盗作案，因为海盗一定随身携带凶器，他们甚至还有冲锋枪、机关枪和火箭炮，他们用不着临时用船长的烟斗来击打船长。
    黎大明一下子陷入了深思：可是，为什么有人很肯定地说有海盗上了船呢？为什么要把案情往海盗的方向引呢？
    一个写文章的文弱书生怎么可能作案？
    其实，黎大明和小禾已经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尚未见面的记者小姐，船上所有人都调查了一遍，都排除了嫌疑，没有作案时间和作案条件，互相之间都有了印证，现在只剩当时在船上的女记者风情没被调查过。
    小禾和黎大明讨论起来：老黎，我反复琢磨，风情是个女人，一个写写文章的文弱书生，她怎么可能作案呢？她没有这么大的力气用一只烟斗把船长打晕，她也不会用水手的卡死结捆绑船长，她和从来没有见过的王文光船长无冤无仇，他们之间没有因果关系。再说，她还是集团公司李总裁亲自推荐上船采访报道的。难道她看中了船长的钱？黎大明说：要说她和船长的矛盾，只有一点——船长是竭力反对她上船的。要是王船长现在还在船上，你小禾也会被拒绝，他一定让我们换一个男警官来。
    小禾不同意黎大明的看法：船长反对风情上船，她本人是不知道的。船长的反对，其实也是大部分船员的反对。船长反对所有女人上船，不是反对她一个，这就没有什么恩怨关系。
    他说：船长对她很冷淡，总是事实吧？他不接受她的单独采访，总是让她去采访大副和老轨，这是事实吧……
    小禾打断道：船长一向很威严，沉默寡言。
    黎大明说：我们别争了，例行公事，还是查一遍吧。说完就打电话给李大副：女记者上船后住在哪个房间？
    大副说：她住引水员的房间。
    引水员的房间里很整洁，没有任何行李，也没有女记者留下的任何“痕迹”。黎大明进屋后立刻关上门，用鼻子使劲嗅了嗅，然后，他弯下腰，在被窝和床单上闻闻，在写字台上闻闻，又在卧室的洗刷用具上闻闻。
    大副忍不住笑出了声，他觉得警长像一条警犬，于是说：卧室用品还没有更换，等你们调查好了，我就交给劳动服务公司去清洗，他们的车已经在码头上等了。
    黎大明在卫生间的地板上搜索了一阵，总算找到了一根长长的乌发，就把它装进了塑料袋。小禾知道，这长发应该是女记者的。
    黎大明看完引水员的房间，便通知大副：可以让船员下船了，但不要离开本市，要保持通讯畅通，随时协助公安部门侦破船长被袭案。
    黎大明觉得没有必要也没有可能把所有船员的房间都搜查一遍，他不知道船长的保险箱里究竟被抢走多少钱财，也不知道是人民币、日圆、还是美金。即使知道数目和币种，这些钞票上并没有船长的特殊标记，怎么说得清是谁的？再说，要想在这么大的远洋轮上藏起一叠钞票，别人怎么能找到？
    小禾说了一句：怪不得犯罪嫌疑人不拿照相机和戒指，他防着我们呢！
    怎么断定凶手是海盗而不是本船的船员呢？
    黎大明和小禾赶到医院，想看望王文光船长。医生把他们挡在重病房外，摇头道：一直昏迷，除了说过一两个单词，以后就再也没有醒过。
    黎大明问：他有没有看清犯罪嫌疑人长什么模样？
    医生还是摇头：船长很可能永远醒不过来了，能保住性命已经是上上大吉了。
    黎大明打电话约《金融晚报》女记者风情到公安局来，说是邀请她参与“大运号6.17 专案组”的联合调查。
    第二天的上午，风情就兴致勃勃地来了，她一坐下，小禾警官就问：风情小姐，据说你发现过海盗的黑影？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
    6 月16 日晚上8 点左右，我正在甲板上散步，这是我饭后的习惯，我在思考上船采访的这篇报道从哪个角度写，蛮难写的，突然发现第一货舱旁有个黑影，一闪就躲掉了。
    我吓得六神无主，立刻跑到大副的房间里向他报告。他笑了 笑说：这是你的幻觉，因为你到了陌生地方，胆子又小，所以疑神疑鬼。
    黎大明接着问：你怎么判断他是海盗，而不是本船的船员呢？
    风情一愣，说：我看他有些鬼鬼祟祟的，不像是船员。
    黎大明的心里有了底：现在，可以彻底否定所谓的海盗登船作案了，第一，根据法医的推断，船长遭遇袭击是在昨天的下午，而不是前天的晚上；第二，即使海盗上了船，也不可能躲着，一直躲到第二天的下午才开始抢劫船长。海盗一般在夜间活动，并且速战速决，抢了就溜。要是等船进了上海的吴淞口，要溜就难了。第三，一个中国人要学会说一个英文单词“cipher”是没有什么困难的。能说几句英语的未必就是外国海盗。
    黎大明问：风情记者，昨天下午3 点到5 点，你在哪里？什么人能证明？
    风情很生气：怎么，你们怀疑我是凶手？你们在审讯我？你们不是请我参加专案组吗？ 3 点到5 点我在引水员的房间写提纲啊，后来就整理行李，准备下船。
    黎大明想刺激一下她：你不要紧张，我们要帮助排除你在现场的事实。每一个当时在“大运号”船上的人，都在嫌疑人的名单里，都必须接受调查后才能离船。你是例外，所 以我们要补课。
    风情诧异：没有人通知我不要上岸，听上去好像我是溜掉的。
    小禾突然问：你到过船长室吗？
    风情很坚定地回答：没有，大副告诉过我，任何人都不能进入船长室，所以我始终遵守这条不成文的规定。
    黎大明盯了一句：你能确定？船长出事后你也没进过船 长室？
    风情点头道：我确定，没去过。
    黎大明道：我们在船长室的地毯上，转椅上，保险箱上， 门上，都没有发现犯罪嫌疑人留下的指纹和脚印，竟然一个痕迹都没有……
    风情脱口道：我知道。
    黎大明的神情显得严肃了：你没有到过船长室，你怎么知道？她反应很快：我也是刚刚听你说的……
    黎大明立刻从包里拿出一个透明塑料袋，里面是一根长长的乌发：这是我们在船上采集到的，你能拔一根头发，让我们比对一下吗？
    风情的脸立刻就涨得通红：为什么？你们怎么证明这头发是在船长房间里采集到的呢？不可能是在船长室！
    黎大明故意触一下她的神经：风情记者对证据这一门还很内行的嘛？
    她回答：也不是内行，什么都要实事求是。
    黎大明突然不说话，在办公室里来来回回走。房间里窒息般的寂静。他猛地换了一个话题，问：风情记者，你很熟悉YSL 吧？
    风情皱了皱眉头，在手心划了三个字母：Y-S-L，然后说：哦，圣罗兰，我用的就是这个牌子的香水。 
    黎大明说：YSL 香水属于“重型炮弹”！用它的女子都是属于性感型的，绝对不是属于职业型的、心理型的。用这种牌子香水的女子一般非常大胆，很愿意扮演充满神秘感的角色，神秘角色。具体说来，她们有这样几个特点：第一，喜欢出风头；第二，爱玩火；第三，特别喜欢男人。有的专家评论说，这一类女子显得较肤浅。我看不一定，也有深沉的含而不露的。但是，她们绝对是很敏感的，YSL 牌子里的OPIUM（鸦片）就是她们的最爱。
    风情说：我用的就是OPIUM。
    黎大明又换了一个话题：你英语水平很不错嘛？
    她真的很敏感，立刻觉得警长话中有话，顿了一下，说：很一般，当记者的有时要用英语。
    警长立刻又回到原来的话题，说：OPIUM 香水比较浓烈，它一旦喷出，可以留两三天时间，余香不散。OPIUM 是不是闻起来有些甜嫩嫩的？
    她说：警长真是香水的行家，我都没有你懂得这么 多……
    不会吧？黎大明立刻从包里掏出两个密封的塑料袋，“啪啦”一下扔在地上，一个装的是捆绑船长的绳子，一个装的是封住船长眼睛和嘴巴的封箱胶带。他说：你应该认识 这些东西吧！如果我告诉你，这些东西上留下了浓烈的圣罗兰的OPIUM 的气味，你有何感受？风情小姐，看着我的眼睛！
    风情发红的脸顿时一阵发青，她避开他的直逼逼的视不能拆开，这是证据！
    我……
    我告诉你，船长已经醒了，他把什么都告诉我们了！
    风情说：不可能，不可能，他说了什么……
    黎大明轻轻问道：要不要我们把警犬拉过来闻一闻？
    风情的脑海里立刻出现了半人高的大狼狗，长长的舌头伸着吐着，她立刻摇手道：不要不要不要……
    黎大明大喝一声，响声如同惊雷，简直把小禾都吓着了：不要自作聪明了，老实交代！
    风情瘫坐在椅子上：原来你们都知道了……
    气味怎么能作为“证据”呢？
    原来，女记者风情盯住远洋集团公司的王文光船长已经有好几年了，即使把王文光烧成灰她都认识！通过整整4年的不断努力和靠近，他终于有了跨上王文光驾驶的远洋轮 “大运号”的机会。当她了解到船长有特殊的“烟斗时间”，简直欣喜若狂。
    6 月17 日下午4 点1 刻，船员进入“咖啡时间”，船长则沉浸在“烟斗时间”里。她戴上头套，戴上手套，带了绳子和胶带悄悄潜入船长室。正在享受的船长吞云吐雾，根本 没发觉有人进来。她用拳头顶了顶船长的背，船长知道遭遇不测，一声不吭地举起了手。尽管船长已经表示投降，可是她看见他嘴里还咬着烟斗，还抽了一口，烟雾飘散出来，顿时，她气上心来，拔下那只海泡石烟斗，对准船长的头顶就是狠狠一击！船长一下子蒙了。她立刻用绳子把半昏半醒的
    船长绑在转椅上，然后用封箱带把船长的眼睛蒙上。等船长稍微清醒一点，便叫他说出保险箱的密码，她故意模仿低沉 的男声说：cipher（密码） ？ cipher（密码）？
    船长不得不选择妥协，说出了保险箱的密码。她接着就用胶带把他的嘴也封上，然后打开保险箱，取出了里面所有的美金和人民币——造成谋财害命的假象，造成遭到海盗袭击的假象。
    可能是船长听到保险箱被打开，公家的钱被洗劫一空，就开始拼命挣扎，蹬腿，踢腿，坐着的转椅狂转起来，一腿扫过来还抡在她的大腿上。她哦哟一声，非常疼痛。本来，风情想就此罢手，她只是想教训一下船长，并且使他经济上有所损失，此刻，怒火中烧，再也忍不住了，从地上捡起硕大的海泡石烟斗，挥起手臂，对准船长头上又是狠狠一击！
    “突”的一声，船长终于不再动弹。
    她把海泡石烟斗往舷窗外一扔，匆忙退出船长室，关上了门，回到引水员的房间。
    原来，风情曾经是赛艇队的队员，参加过几十场正规的比赛，还获得过名次。因此，她有很强的臂力就不奇怪了；还有，她也算个“船员”，当然会打水手结。
    原来，风情是她的笔名，她的真正名字叫梁小凤，她的弟弟叫梁小强。2004 年4 月2 日，小强潜入一艘远洋轮想偷渡到澳大利亚去，当船行驶到菲律宾的吕宋岛附近时，梁小强被船员发现了。船员把他抓住，扭送到船长室。船长正是王文光。
    王文光立刻报告集团公司。公司说，你们按照原定航线继续行驶，否则要延误航班了。到了澳大利亚，不要让偷渡者有机会下船，回中国时，把他带回来便是。
    可是，既认真又固执的王文光船长选择了立刻返航，他决定掉头回到上海港，把偷渡者押下船交给公安局之后，再启航赴澳大利亚。
    半夜，梁小强挣脱了绑住他的绳子，跳进了茫茫大海，从此渺无音讯。梁小强石沉大海之后，他姐姐哭了整整一个 星期，发誓要为弟弟报仇，于是，她制订了一个周密的详尽的报复计划，一步一步逼近王文光……
    女记者风情被戴上手铐，送进了拘留室。
    小禾回到办公室说：老黎啊，你早就开始注意香水了是不是？你还瞒着我。
    黎大明说：说实话，我的把握也不大。
    小禾哈哈哈哈大笑起来：还“把握不大”？我说老黎啊，把气味作为证据，眼下还没有定论，尽管有的地区已经把它作为证据，可我们这里还没有吧？更何况风情的香水并没有沾到封箱带和绳子上，我们怎么认定啊？尽管法医已经掌握了许多高科技手段，可是……
    黎大明装着很认真的样子：这叫推理侦探嘛！ ■